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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天(1 / 2)

1979年5月20日,夏。

道路被突如其来的河水阻断,石头被激流冲到路旁,压住了野草的根茎。一双黝黑粗糙的手,挪开了挡在路中的石子。阳光将杂草的影子拉得颀长,遮住了那双瘦弱的手。透过掌心的破洞,春的气息扑面而来,膝盖上磨出痕迹的裤子将春意一路蔓延至山脚。

这片大地,尽在江頖的脚下。

江頖坐在一块石头上稍作休整,晌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。他背靠石头躺下,仰头望向天空,光晕在眼底闪过,刺得他不适地闭上眼。脸上干裂的纹路被春日气息浸润,青黑色的结痂应声落在地上。高挺的鼻梁如威严的山峦,寒风划破的血丝凝结成疤,嵌在这座山上。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短暂“休眠”后,骤然睁开,直面太阳。

一瞬间,刺眼的光芒扩张了瞳孔,灼烧着那片的桃林。江頖眼尾泛起一片湿意,细长的睫毛沾着水珠,眉头微微蹙起。就在他撑着身体准备起身时,一股强大的气流突然将他卷入石头缝隙。来不及反应,眩晕感便汹涌袭来。

再次睁眼,江頖已坐在医院过道的木椅上。与洁白的病房格格不入的是,他仍穿着来时的衣裳,身上的泥渍落在地上,一瞬间消失无踪。他缓缓站起,往前走了两步,只见木门上贴着“手术中”三个红色大字。耳边突然响起几道洪亮的声响,泥渍骤然重现,沾在他的鞋尖。

“咔嗒”一声脆响,凝结的泥土碎裂瓦解。

就在江頖低头的瞬间,耳边的声音愈发嘈杂,脚步声、怒骂声、惨叫声交织在一起,一片亮光突然在他眼前闪回。

突然,地上多了一道影子,他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,他方才坐过的木椅上,此刻坐着一位老人家,想来应该是男人的母亲。

木门裂开一条缝隙,江頖看清了躺在病床上女人的模样,瞬间脸色大变。许久未显露的情绪,骤然浮现在脸上。他闭眼平复呼吸,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,双手握成拳头。心脏的刺痛让他往后一靠,脊梁贴在冰冷的墙壁上,墙上的瓷砖应声脱落,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,吞噬着周遭的祝愿。江頖的泪水滴落在水泥地上,渗不进早已撕的缝隙。

这里早已过了春季,炎热的夏天在这座医院里,竟瞬间化作肃冷的秋冬。那样沉寂的寒意,感受不到半点夏日本该有的温暖。究竟是人心燥热,还是季节反常?浮动的情绪几乎要将他瓦解。

这场朝圣的第一个季节,不是生机盎然的春季,而是寒冷的“夏季”。江頖再度落泪,嘴角却微微上扬,苦涩的滋味瞬间弥漫心海。他带着眼底未散的春意,将目光投向那道缝隙,心底唤起那个呼喊已久的名字:

“听听。”

手术台上,女人的惨叫声透过门缝传来,每一声都能将这扇门板击碎。门外的丈夫焦急地来回踱步,脸上的汗水不比手术中的女人少。他紧握的拳头,与女人的哭喊遥相呼应。

“父亲”这个角色,在女人一声声的痛苦呼喊中,竟然显得伟大了起来。

究竟是怎样的喜悦,让许听独自承受了十八年。这场生命的降临,到底是福祉还是报应,无人能定夺。时间留下一片荒芜的遗忘,世人的闲言碎语在这片土地上回荡,而当初开凿这片土地的人,早已销声匿迹。

原来,在许听的世界里,只有时间是带着实感,带着陪伴。她只有将目光投向自己,才能感知时间的流逝,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。她独自生活的那些岁月,与在母体时无异,外面的嘈杂声响她听不清,是她的母亲为她隔绝了一切。

此刻,江頖才恍然大悟,许听的世界是建立在母亲搭建的桥梁之上。那条无形的纽带将她悬挂在空中,让她识见草木,遇见河流,让她暂时遗忘时间的刻度,感受这世界的点点滴滴,而非只剩空寂无声的自己。

她像大地一样,包容了一切。成长教会她的第一件事,便是遗忘——遗忘自身的缺失。是她自己洞察了一切,才骤然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:她听不见任何声音,读不懂这个世界的语言体系。是她亲手揭开了伤口,而生命,却在那裂口之上疯狂生长,她与门前那窝鸟群并无二致。

想到这,江頖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,他蹲下身,将地上那块泥土捡起,握在手心。

哭喊声终于停止,那扇木门即将被推开。与门外的喧闹相比,此刻,门内才更像一座医院,或者说,更像一段被盖上白布的婚姻。

江頖的目光紧盯着那扇门,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叹息。椅子上的老人站起身,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,脚步急匆匆地往前探去,时间仿佛在她脚下按下了加速键。佝偻的身躯在门前晃动,沉寂已久的浑厚嗓音打破了男人的焦灼:“这娃娃乖得嘞,不哭不闹。”

“妈,您先坐着,应该很快就出来了。”男人擦了擦额角的汗,神情关切地将老人扶回椅子。

江頖丝毫未被这声响惊扰,目光依旧坚定地望着那道缝隙。直到木门被推开,他的眼底才闪过一丝动容。

“同志,我的妻子怎么样了?”门刚打开,男人便急匆匆地迎了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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