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风霜。佛珠捻动,经卷低诵,是她安抚内心波澜的方舟。对丈夫,她恪守妇道,恭敬顺从,将苦涩深埋;对女儿吴灼,她倾注了全部的爱与保护欲,那是她在这冰冷秩序中唯一的暖巢;对董碧云,她则筑起一道无形的墙,鄙夷、戒备,却又不得不因丈夫的宠爱而隐忍,如同梅枝上覆盖的寒霜。
至于董碧云,是早几年吴镇岳在八大胡同的“清吟小班”里,一眼相中的“清倌人”。那年她豆蔻年华,身段已显风流,更难得的是识文断字,唱得一口好昆曲,眼波流转间,既有少女的娇憨,又暗藏一丝早熟的媚态。吴镇岳正值权势巅峰,挥金如土,豪掷千金为其赎身,不顾张佩如的激烈反对,硬是抬进了门,安置在后院西厢的“绮霞阁”。
董碧云的得宠,是烈火烹油,鲜花着锦。她深谙取悦之道,将风月场中练就的本事,悉数用在吴镇岳身上。吴镇岳好昆曲,她便夜夜在绮霞阁内,水袖轻扬,唱那《牡丹亭》的“游园惊梦”,唱得吴镇岳忘了前线的烽火,忘了失势的烦忧。吴镇岳好古玩,她便投其所好,利用旧日人脉,搜罗些新奇精巧的玩意儿,哄得他开怀。更兼她年轻貌美,身段玲珑,床笫之间极尽温柔妩媚,将年近半百的吴镇岳牢牢攥在手心。
她的“绮霞阁”,成了府中最奢靡的所在。苏绣的软帐,法兰西的香水,西洋的留声机日夜咿呀着靡靡之音。她穿最时兴的锦缎旗袍,戴最耀眼的珠宝首饰,连使唤的丫头都比别的房多两个。她仗着吴镇岳的宠爱,渐渐不把张佩如放在眼里。早就给自己免了晨昏定省,言语间夹枪带棒,甚至敢在吴镇岳面前,娇声软语地给张佩如上眼药。
张佩如的隐忍,在董碧云看来是软弱可欺。她变本加厉,开始染指府中内务。先是借口吴镇岳喜好,插手厨房采买,中饱私囊;后又借着“替老爷分忧”,将一些人情往来的小权揽在手中。
吴灼,是这深宅大院中一抹格格不入的亮色。她的“疏影轩”在后院东侧,清雅僻静。她像一只误入金丝笼的云雀。她对父亲和哥哥敬畏多于亲近,对母亲充满了同情和依恋,对董姨娘则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。吴灼记得董碧云进门那年,她才刚十岁,母亲大病一场,憔悴得脱了形。她记得父亲看董碧云时那毫不掩饰的喜欢的眼神,与看母亲时的疏离冷淡判若两人。她更记得,董碧云那甜腻嗓音下包裹的刻薄与算计,以及她看向母亲和自己时,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得意。董碧云的存在,像一根鱼刺,让母女两如鲠在喉,却又无处言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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